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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:辛苦梅花候海棠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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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上一場大雪後,漠北已正式進入了凜冽的寒冬了。甘涼城的冬日雖說苦寒而漫長,因有火墻熱炕的緣故,但凡殷實一點的人家都不會受罪。冬日裏的營地,也還是一如往昔的日日晨練,但已不如天暖時繁重,午後的大半日,幾乎整座甘涼城都是無所事事的。

小院被打掃的很幹凈,一點積雪都不見,枯枝和屋檐上掛著長長的冰柱,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好看。東側的書房內,溫暖如春,明熙正把玩著從過路商人那淘來的玉石樂器,試了幾次音,都顯得極為破碎,不盡如意。

謝放進門時,聽到了那刺耳的聲音,擡眸看了眼,忍不住笑道:“塤可不是那麽吹的。”

明熙有些尷尬的放下了塤:“大將軍怎麽有空來了?”

謝放笑著拿起了塤,看了看:“一整塊和田暖玉所制的塤,可當真不多見。”

明熙道:“也是看賣相好,這才買了回來,誰知道竟也不好學。

謝放大笑:“平日裏看你文武雙全,詩詞歌賦手到擒來,如今倒是拿這些鄉野的東西沒有辦法了,此地百姓幾乎都會,他們可買不起和田暖玉的,大多都是陶塤或是石塤。”

裴達端著熱湯走了進來,樂呵呵的走進來:“大將軍今日怎麽有閑暇?快來嘗嘗才熬出來的山參雞湯。”

謝放接過碗,喝了一口,見裴達依然拿著托盤,動也不動笑瞇瞇的看著自己,不禁疑惑道:“裴管事還有事?”

裴達忙道:“無事無事,只是這一日不見阿燃小郎君了,有些想的慌。”

謝放微微一怔,放下碗笑道:“裴管事端是喜愛阿燃,這才一日不見就問了起來。他今日一早就去了燕平,怕是有些時日才能回來。”

裴達隨即蹙起了眉頭:“這大風大雪的怎麽還出遠門?有些時日是何時?過年都不回來嗎?怎麽好端端的說走就走了呢?你是他嫡親的兄長,有什麽事不能讓別人去?”

“裴叔!”明熙的聲音有些大了,驚得裴達謝放一同看了過來,“咳咳,那個阿燃有公務在身,大將軍自有考量,且燕平的謝府也是阿燃的家,你可別想、岔、了。“

裴達見明熙將最後三個字咬的特別重,有些不情願的點頭:“哦哦,娘……郎君說得對,是我想岔了,那個大將軍,阿燃小郎君什麽時候回來?哦哦,他去燕平是軍務吧?不會有什麽私事吧?比如親事什麽的……”

明熙忍不住翻了白眼:“裴叔!你昨天不是說有一塊很好的貂皮,要找出來做個大氅嗎?”

裴達恍然大悟:“哦哦!說的對!說的對!這大風大雪的還要去燕平,是得有個好大氅,我現在就去找!現在就去找!”

謝放有些不明白所以,眼眸中露出些許疑惑:“呃?是不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?……”

明熙幹笑了兩聲:“哪有什麽將軍不知道的事,裴叔年紀大了,總是這樣……且自來甘涼城與阿燃十分親近,這個一日不見,固然要問上一問。”

謝放噗嗤笑了一下:“四十歲就年紀大了嗎?”

明熙一本正經道:“事情想得多,人自然就顯老。大將軍也是,少想一些事情,不整日繃著臉,自然也不會像現在一副三十好幾的樣子。”

謝放莫名有些郁郁,不知為何又有些尷尬,想一想好似從來沒有對這人繃著臉過,怎麽就得了這麽個名聲。他已許久不曾像此時這般不知所措了,垂眸把玩了玉塤片刻,放到了唇邊,輕輕的吹奏了起來……

“大將軍!”明熙快步上前,一把將玉塤奪了回去,對上楞在原地的謝放,訕訕一笑,“這個……這個我方才吹過了,不幹凈,你若喜歡,屬下用烈酒給您泡泡再擦擦,再給你送過去……”

謝放挑眉:“甘涼城又不是帝京,哪裏來那麽多的規矩?素日裏行軍大戰,眾人無炊具可用,吃肉都用一把刀,朝嘴裏放,誰也沒空嫌棄誰,我又怎會在乎這些。”

“知道知道,大將軍自來不拘小節,我這不是嫌棄自己,唯恐玷汙了大將軍……呃,哦哦,是唯恐大將軍事後想起來覺得我不夠尊重您……哦哦,也是我這不是一時改不這習慣……”明熙話說了一半,總感覺怎麽解釋都不對,將玉塤放入了一側的抽屜裏,這才擡眸又,“大將軍一早過來,可是有事?”

謝放聽了這些解釋,似乎越發的不悅:“無事不能來看看嗎?阿燃天天來此,也不見你問上一句。”

明熙抿唇一笑:“大將軍與阿燃怎麽一樣,大將軍日理萬機,若無事哪能特意登門?”

謝放側目正對上明熙含笑的眼眸,那股郁氣來得快去的也快:“三日後,你同我去燕平。”

明熙有些訝然:“大雪封路,怎麽找這個時候去,莫不是燕平出事嗎?”

謝放輕聲道:“帝京的巡察使快要到了,押送著借給柔然和救災的糧食,到時候要給燕北所有地界分發。咱們甘涼城雖是不缺糧,但若帝京籌算了咱們的,柔然借的糧,這些也不能白白都舍了。”

明熙了然的點點頭:“大將軍說得對,借給柔然的糧食本該朝廷出,且柔然歷來不講究,萬一肉包子打狗了,咱們當真是白白墊上了那麽多。”

謝放忍不住笑道:“話雖如此,但到時候對待巡察使還是要客氣些,給多少算多少就是了。咱們也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,別的地方百姓也要過冬,若咱們要得太多,只怕別處的百姓就要挨餓受苦了,漠北冬日苦長,不好熬啊。”

明熙挑眉:“咱們用不到,可以自己散給四處的百姓,比讓那些不知道的人給,來的清楚,誰知道那些人會昧下多少。甘涼城雖能熬過荒年,但誰家又會有餘糧,明年開春還要青黃不接好幾個月,都是陛下的百姓,不能厚此薄彼了。”

謝放忍不住笑道:“蠢,整片燕北幾乎都是謝氏的人,他們若敢貪墨,本將軍又怎會坐視不管?朝廷這次願意出糧,自然怎麽都好,即便朝廷拿不出糧食來,咱們手中有糧,能給柔然人過冬,就不能給自己的百姓過冬嗎?”

明熙聽聞此言,忍不住心情好了起來:“將軍說得也對,反正只要百姓不挨餓,不管多荒的年都是好年景,我還是喜歡大將軍這樣,身無長物,兩袖清風。”

謝放心中微微一動,側目望向明熙亮晶晶的眼眸,心情莫名的更好了,不禁大笑道:“蠢!士族子弟為官多為清貴聲名,像我這般的務實都會被說成俗不可耐,但凡家中有些地位的嫡子,如何願意與財帛打交道。”

明熙不以為然:“知道知道,我雖從未做官,但那些人做的蠢事我都知道,不務實如何做事,光講究清貴,怪不得短短的些許年就被寒門庶族擠成了這般。”

謝放不知為何,聽見這人說話,就莫名的開心,忍不住的想笑。他擡了擡手,抿了口參湯:“也不怪士族清高,都是幾百年的大族,家中底蘊財帛都不缺的。先不說務實還是清貴,若哪個士族子弟若當真貪墨,即便不被朝廷發現,也會被同族所棄。若傳揚出去,定會被別家嗤笑,各個家族幾乎都是專門管理族產的,每人有俸祿又有家中供養,根本不必盯著三瓜兩棗。”

明熙連連點頭:“嗯,裴叔說過,手裏有錢財,心裏才有底氣!”

謝放笑道:“各家分工不同罷了,寒門做官不講究清貴聲名,不管為官還是為吏,都以務實為主。但因從底層晉身,到那些位置多有不易,可能也會耗費不少錢財才能得到職位,必須要補填虧空。或是本就窘迫,同僚之間的交往,人情世故,或是還想再朝上走,總要想想辦法,難免會為財帛田產動心。那些心志不堅或是本就身無恒產的人,會忍不住貪墨的,或是剝削暗奪。”

明熙挑眉:“將軍說得對,各有各的好,分工不同罷了。也不見得所有的寒門都會貪墨,可有那豪富一方的庶族,若讓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子弟去做俗務,怕也理不清啊。”

謝放輕笑:“休說別人,若不是裴管事,你自己能理清私產嗎?”

“將來找個能理清楚財帛的人就成了,我以後也不會朝士族哪裏湊,其實庶族與庶族的好,平平淡淡才是真麽。”明熙歪頭一笑,調侃道,“大將軍將兵勇分那麽多類型,又將耕種與溝渠做的那麽合理,不是一直再說知人善用嗎!若我能兼顧一切,即便不累死,也要落下埋怨,這得搶了多少人的飯碗。”

謝放只覺那雙笑眼有種說不出的熟悉與親切,忍不住與其對視,嘴角抑不住的上揚:“我若心情不好,來和你說說話馬上就能雨過天晴了。雖然你看起來也不是那麽能解人心寬的人,怎麽就能句句都說得那麽貼燙。”

明熙不以為然:“那是因為大將軍在高位已久,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這種平輩相交的樂趣了。”

謝放放聲大笑:“哈哈,說得對,說得對!若非你當真是十九歲,本將軍當真以為你二十九了,每每總是能不謀而合,當真有種莫逆的快意。”

明熙笑道:“想我正青蔥年少,大將軍若尋莫逆的話,還是換個人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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